“全球坚韧号船队正是点燃火炬的火花”——意大利杰出的社会学和政治学教授多纳泰拉·德拉·波尔塔如此评价2025年10月4日在意大利举行的声援巴勒斯坦的示威活动，而该示威活动的参与人数超过百万。
就在几天前，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乘坐的专机飞越了意大利领空，以前往纽约出席联合国大会。由于国际刑事法院因内塔尼亚胡在加沙犯下的战争罪而对其发出逮捕令，以色列议会随后避开了西班牙和法国领空。而意大利似乎无视国际社会对以色列占领国采取的行动。
尽管声援巴勒斯坦的示威活动在意大利比在其他地方更受关注——意大利的多个城市内爆发了大规模的示威活动，而且该国最大的工会也参与其中，示威人数超过百万，但该国现任政府一直避免参与抗议活动或采取与之互动的立场。这与西班牙的情况形成了鲜明对比——西班牙虽然也爆发了大规模的抗议活动，但官方立场与民众立场一致。
与西班牙相比，意大利政府与民众在巴勒斯坦问题上的分歧并不奇怪，因为西班牙现任执政联盟由支持巴勒斯坦事业的社会党领导，而意大利执政联盟则是一个由意大利总理乔治亚·梅洛尼领导的右翼联盟。
此外，意大利左翼在巴勒斯坦问题上的立场历来矛盾，因为它与二战结束前在墨索里尼领导下统治意大利的反犹法西斯政权存在敌对关系。
尽管墨索里尼政权一度热衷于犹太复国主义计划，但这仅仅是出于想在巴勒斯坦与英国竞争的意愿，而众所周知的是，意大利法西斯政权与德国法西斯政权一样，都持有反犹立场。当盟军在二战中胜利之后，受一些犹太左翼人士在1948年之前参与巴勒斯坦定居点建设的经历的影响，意大利左翼开始同情犹太复国主义计划。
在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由于关注其在新兴北约联盟中的作用以及来自苏联的威胁，意大利形成了有利于以色列的共识，罗马方面也在1950年承认了这一点。在这一共识中，只掺杂了一些对以色列在1956年发动对阿拉伯人的袭击及其参与殖民主义目标的批评。
然而，在1967年战争之后，随着巴解组织（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的重要性日益增强，意大利左翼对巴勒斯坦的声援也日益增强。这反映在意大利对建立巴勒斯坦国采取了相对支持的态度上，尤其是在意大利目睹了巴解组织针对以色列目标的行动之后。
在20世纪80年代，在意大利社会党领袖贝尼托·克拉克西出任该国总理之后，意大利官方对巴勒斯坦事业的声援达到了顶峰，甚至拒绝引渡因参与劫持美国船只和谋杀美国公民事件而受到美国通缉的巴解组织成员。
随着冷战的结束和巴解组织自身参与和平进程，这种声援最终逐渐减弱。巴勒斯坦在意大利政坛的影响力一直非常有限，直至梅洛尼上台数月后“阿克萨洪水”行动的爆发。民众对加沙的广泛声援似乎构成了对梅洛尼在意大利的政治合法性的最大挑战。
梅洛尼面临压力
今年10月7日，意大利总理乔治亚·梅洛尼接受了意大利一家电视台的采访。
此次采访及其日期在意大利社交媒体上引发了争议。这反映了最近几天来在意大利影响更为广泛的骚乱——意大利街头充斥着抗议以色列对加沙地带的战争以及以色列占领军拦截前往被围困加沙地带的全球坚韧号援助船队的示威活动。
这场骚动主要源于梅洛尼的言论——她在声明中宣布，自己因被指控参与以色列占领军在加沙地带发动的种族灭绝战争而成为攻击目标，而陪同她的还有国防部长吉多·克罗塞托、外交部长安东尼奥·塔亚尼以及防务公司莱昂纳多的首席执行官。
一个由支持巴勒斯坦的律师和法律专家组成的小组，向国际刑事法院提起了诉讼，指控梅洛尼政府在支持以色列军队对加沙的战争以及向以色列军队提供致命武器方面发挥了作用。这实际上意味着，意大利政府参与了针对加沙地带巴勒斯坦人的战争罪行。
这起诉讼令梅洛尼感到震惊，她称其为历史上最奇怪的诉讼之一，但许多意大利人并不认同她的观点。
任何生活在意大利的人都能理解，意大利的主流公众已经了解了以色列占领的现实，而这一现实此前在很大程度上被掩盖。意大利各大城市爆发的支持巴勒斯坦事业的抗议示威和罢工活动就是其中的明证。
相比之下，任何支持占领国的观点都受到民众的排斥。然而，意大利政府不遗余力地支持和维护以色列占领国，并最终在许多西方国家造成了一种奇怪且反复出现的局面：政府的行动方向与民众的期望和愿景背道而驰。这种情况触及了民主的核心，并使这些政府与民众产生矛盾，至少在外交政策方面是这样。
巴勒斯坦问题引发意大利革命
弗朗西斯科·皮埃特罗（化名）是一位意大利青年，他参加了近期在意大利举行的示威活动——出于安全考虑，他拒绝透露全名。他表示，最新一轮大规模示威活动始于9月22日，自10月1日“全球坚韧”号船队成员被捕以来，意大利每天都会出现大规模游行。
这些游行一直持续到10月4日，最近的一次示威活动发生在10月8日，当时，从意大利启航的“良心”号船队船员被捕。
规模最大的示威活动始于9月22日在罗马举行的示威活动，共有30万人参加。10月3日的示威活动是一场全国性罢工，吸引了来自100个意大利城市的200万人参加；10月4日在罗马举行的示威活动则有100万人参加。
弗朗西斯科表示，10月1日发生的自发示威活动尽管规模不大，但也让他感到情况发生了变化。在该船队被劫持后的两小时内，有数千人涌上街头。
此后，随着参与人数的增加，示威活动充满了强烈的情感，包括对巴勒斯坦人的深切悲伤和同情、对以色列对巴勒斯坦犯下的严重不公正和种族灭绝的强烈愤怒，以及对意大利政府参与这些暴行的谴责。
与此同时，人们也为团结一致争取正义而感到欣喜。近年来，在新冠疫情过后，类似规模的示威活动在意大利极为罕见，持续时间一般不超过3周。
在意大利外交部门工作的索菲亚·科卡罗（化名）也对自己参与的这些非凡的示威活动表示钦佩。
在许多不同的城镇都举行了大规模的和平示威活动。索菲亚提到了此次示威活动的两个重要特点：首先，它们是跨代际的，老年人和年轻人都参与其中；其次，这些大规模示威活动是在多年的虚无主义和认为一切都无法改变的情绪之后发生的。因此，这些示威活动就像是对公共事务冷漠多年之后的精神复苏。
国际媒体报道的关于意大利发生事件的信息，与我们联系到的示威活动参与者的陈述并无二致。据美联社报道，在10月3日，有超过200万人在意大利的近100个城市举行了为期一天的总罢工，以声援巴勒斯坦事业和加沙地带。意大利工会在以色列海军袭击全球坚韧船队后宣布了此次罢工。
美联社报道称，这一事件引爆了世界各地的大规模抗议活动，但意大利发生的情况却是一个例外。在意大利全境，参与加沙罢工的人数占到60%，从而导致该国所有主要服务设施（包括学校和交通）在当天陷入瘫痪。
意大利的街头抗议活动也达到了高潮，示威者聚集在意大利国家足球队训练中心外，要求取消意大利队与以色列国家队的世界杯预选赛。示威者们举着“我们必须通过抵抗来阻止犹太复国主义”的标牌。
美国左翼杂志《雅各宾》也报道了同样的情况，并强调了此次事件的特殊性。有200万人走上意大利街头，封锁道路、火车站、环城公路、高速公路、桥梁和机场，向乔治亚·梅洛尼政府施加最大压力，以迫使其停止对以色列占领国的支持。
据这家美国杂志报道，在示威活动期间，意大利各个城镇经常出现诸如“我的天哪，我已经20年没见过这样的游行了”之类的评论。
事实上，据意大利《米兰报》报道，意大利民众对以色列占领国的愤怒达到了如此程度，以至于出动了摩萨德特工巡逻队来保护抵达意大利国土以参加即将举行的足球比赛的以色列国家队，背景是意大利当局试图阻止该球队与外界的沟通，以应对意大利民众对占领国的愤怒。这支球队在抵达罗奇·德伊·莱吉奥纳里机场后，在严密的24小时安保下被护送到一个秘密设施，直到球队最终离开意大利。
据意大利《米兰报》报道，直到那时，意大利政府才松了一口气。也许这些措施和紧张局势可以让人一窥意大利当局对该国民众对以色列占领国的不满程度的认知水平，尽管最近几天有一些当局的代表试图淡化这些示威活动的影响。
最近几周在意大利发生的事件，与一般统计数据所证实的情况相符。根据在3个月前进行的“YouGov Eurotrack”民意调查，包括意大利在内的几个欧洲国家的民众对以色列占领国的支持和同情程度已经下降至最低水平。只有13%-21%的受访者对占领国持积极态度，而另外63%-70%的受访者则对其持消极态度。
另一方面，根据意大利国家新闻机构进行的另一项民意调查，有62%的意大利人认为意大利政府应该通过外交途径或意大利军舰来保护前往加沙的“全球坚韧船队”上的意大利公民。
民意调查显示，72%的意大利人支持“全球坚韧船队”倡议，这或许表明了意大利人与巴勒斯坦事业的互动程度，而这与意大利政府的立场截然不同。
事实上，意大利对巴勒斯坦的广泛声援激怒了以色列媒体。以色列《国土报》的一位评论员指出，大批意大利示威者将以色列描绘成世界一切罪恶的根源，而对其他国家发生的所有其他侵犯人权的行为视而不见。
其文章称，“示威者将加沙视为全球苦难的根源，并将以色列人视为一切罪恶的根源。面对这种二元选择，善良的意大利公民不应保持沉默。意大利消防员向巴勒斯坦国旗鞠躬致敬的画面，就是这种普遍情绪最显著的视觉体现。一旦这种道德理论得以实施，每个意大利人都将必须严格抵制和拒绝任何疑似以色列制造的物品。”
这篇文章表明了希伯来语媒体对意大利人对巴勒斯坦的同情程度有着多么深刻的认识，及其因声援加沙而感受到的愤怒程度。
藐视民众意见的国家
不足为奇的是，乔治亚·梅洛尼在意大利罢工开始前就对其提出批评，并预测罢工将会引发大范围的骚乱。她表示，这场运动是出于政治动机，并且只针对她的政府。她说，罢工不会造福巴勒斯坦人民，而只会给意大利人民带来麻烦。她还嘲笑了这场罢工，并称其为工会主义者享受长周末假期的借口。
然而，所有这些都无法改变现实。梅洛尼的政府在意大利享有稳定和广泛的公众支持——这在意大利政治史上是一项非凡的成就，因为意大利的政治向来以动荡为特征，但她却目睹了前所未有的大规模示威活动，以反对其政府支持占领国的政策。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民众对其政府支持种族灭绝罪行的愤怒程度。此外，她与占领国的关系不仅给她带来了诸多好处，也给她带来了诸多伤害。
据英国《卫报》报道，最新的民意调查不仅显示了意大利民众对巴勒斯坦事业的强烈支持，而且在梅洛尼自身的支持者当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更倾向于支持巴勒斯坦事业。
换而言之，梅洛尼已经将这个问题视为超越政治派别的问题，尽管她试图保持一定程度的平衡以平息公众的愤怒，但她本人、她的政府以及极右翼的一小部分人，却是唯一持支持以色列立场的势力。据意大利版《赫芬顿邮报》报道，在大规模的示威活动之后，她被迫表达了对示威活动的尊重，同时还对示威期间发生的一些骚乱表示不安。
事实上，直到最近几个月，在意大利局势升级到这一地步之前，梅洛尼就已经意识到占领国在意大利的声望已经大幅下降。随后，她试图改变措辞，以批评以色列军队的行动，并称其越界。她还宣布，意大利愿意承认巴勒斯坦国，但需要附加某些条件。
然而，梅洛尼在巴勒斯坦问题上推行的政策却与其人民的愿望，甚至与其大部分选民的愿望背道而驰。
值得注意的是，根据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公布的数据，即使在加沙地带发生战争和种族灭绝之后，梅洛尼政府领导下的意大利也是在2020年至2024年期间仅有的3个向占领国出口常规武器的国家之一。意大利政府为此辩解称，运往占领国的武器是根据战争开始前签署的合同运送的。意大利政府还表示，他们试图获得保证，以确保这些武器不会用于攻击加沙地带的平民。
部分意大利民众似乎坚信，问题不仅仅在于右翼政府。弗朗西斯科·皮埃特罗告诉我们，议会成员和政府官员并不真正关心意大利民众的想法。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维护精英阶层的利益，以及那些能够继续掌权的人的利益。
因此，弗朗西斯科认为，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罢工和抗议，直到国家经济受到负面影响。到那时，政客们将被迫听取民众对巴勒斯坦问题的意见。
弗朗西斯科表示，问题并不在于执政联盟的右翼属性，因为议会左翼力量的参与也极其谨慎和怯懦，而且精英左翼还企图利用局势。然而，这种在种族灭绝持续整整两年后才突然出现的觉醒，在民众看来似乎来得太晚，而且远未达到应有的水平。
据弗朗西斯科称，活动人士、左翼团体和工会组织了抗议活动，并构成了这场运动的核心，尤其是码头工人。索菲亚·科卡罗也持类似观点，并且认为左翼在意大利起义当中的作用只是偶然。她还表示，她对左翼的不信任程度丝毫不亚于对右翼的不信任程度。
今年29岁的图书馆学专家米歇拉·科利亚诺，目前在罗马一家经济公司内供职，她表示，除了政治党派之争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方面与民众及其对巴勒斯坦事业的认识有关。尽管巴勒斯坦问题是一个众所周知的话题，但它从未成为意大利政治辩论和讨论的焦点，或许是因为它一直被认为过于遥远和复杂。
但今年，全世界都有机会亲眼目睹加沙局势的真相，了解巴勒斯坦人在以色列大屠杀之前的生活，了解他们如今的生活，以及他们对未来的憧憬是多么渺茫。因此，意大利的示威游行是在人们面对这一长期严峻局势时达到的沮丧和无助的顶峰，而这一点不容忽视。
通过观察意大利的社会生活，科拉亚诺证实，该国绝大多数民众现在都支持巴勒斯坦事业。这个话题已经成为一个热门话题，甚至可以说是无法被忽视的话题。
即使是在电视上，与亲以色列人士的对话也很少发生，除非他们在未来面临可怕的后果，或者激起公众对他们的愤怒。在社交媒体上，意大利人与巴勒斯坦事业之间的紧密联系显而易见，即使是那些通常对政治事务不感兴趣的人也同样如此。
尽管如此，科利亚诺和其他许多意大利人都悲观地认为，在几个月后，所有人都会忘记意大利官方对巴勒斯坦问题的消极态度，而即将到来的选举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左翼政党将继续感到困惑、软弱和分裂，而右翼政党将团结起来，越来越关注国内问题并忽视外交政策。
然而，最近的事件表明，情况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意大利民众在那场战争中对巴勒斯坦事业的支持程度将产生深远的影响。这反映了占领国在阿克萨洪水行动中遭受的最重大损失：它在西方民众眼中失去了道德掩护，而这种掩护原本来自其主导的媒体叙事。
占领国或许仍会因为西方国家的统治精英是其盟友而感到安心，而无论当地民众对它的仇恨程度如何。然而，占领国在过去两年内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收获的民众仇恨，可能会在多年后让它付出代价，即西方国家的新一代掌权者上台时。届时，占领国可能会发现自己处境艰难。